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鏡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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鏡夷

翌日, 林桑晚進宮面聖。

養心殿內

景仁帝瞇著眼問道:“身子可好利索了?”

林桑晚垂眉,低聲回:“回皇上,已無大礙。”

“你中毒一事, 顧霆已經查清, 你也不必放在心上, 既然活著就好好活著。”景仁帝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林桑晚, 眼中帶著憐惜與悲涼,像是透過她,在看另一個人。

有些人就是如此, 人在世時不好好珍惜, 真心相待, 人離開了, 倒是裝得情深義重。

林桑晚內心嗤笑一聲,擡眸問道:“皇上真的相信喜翠是因鎮北王才想毒殺民女嗎?在她下毒前兩天,其名下突然多了一套莊子, 就在城南郊外。她說她是為了替父兄報仇,可在她父兄早在她年幼時為了二兩銀子將她發賣給了人牙子, 後來其父兄死於洪災。在入宮為婢前她都不曾有過養父兄, 何來報仇一說?”

她說得極慢,字字清晰。喜翠死了, 她現在不管說什麽, 都已經無從查證,反而給她帶來了便利。

在喜翠動手前, 宮中暗樁早就告訴了自己,於是提前做了準備。轉了幾手, 最後讓太子門下的一個客卿給她置辦了套宅子。

“放肆。”景仁帝目露怒意,“你是在質疑顧霆, 更是在質疑朕。”

林桑晚連著磕了幾個響頭,淒苦道:“民女雖卑微,亦知天高地厚,豈敢妄議聖裁。只是身臨危境,尚有一絲求生之念。如今民女孤苦無依,若洞察詭譎而不揭,恐使奸邪再生一計,他日君前,唯餘冰冷屍骨矣。”

她說得哀婉,如同深秋的殘葉,輕輕搖曳在寒風中。景仁帝靜靜地凝視她,過了許久,輕嘆一聲,“中毒之事已經蓋棺定論,朕不能再發難皇後,但朕會提點皇後,不會再有下次,你大可安心。”

後宮之事,景仁帝睜一眼閉一只眼,他不是不清楚皇後的手段,只是沒有太多出閣,他都能容忍。

賢妃在世時,她都能忍,如今容不下與她相似的侄女,許是胸襟變小了。

林桑晚眉頭舒展,“多謝皇上。”

“朕聽聞你回都後同沈卿走得極近。”景仁帝眼中閃過一絲狠厲,漠然道:“雖說是公事,可也要顧及皇家體面。”

沈卿是他平衡朝堂的一把刀,更是一把去除所有威脅的刀,他不能有任何軟肋。

“民女與沈大人絕無私情。”林桑晚堅定道:“民女還有個不情之請,可否請皇上收回旨意?民女本是罪臣之女,餘生本該常伴青燈古佛,如今皇上赦免了罪責,已是莫大恩典。如今身份低微,更不能再任王妃之位。”

景仁帝盯了她許久,垂了眸,靠在軟枕,淡淡道:“君無戲言,退下吧。”

見景仁帝態度強硬,林桑晚強壓下內心的憎惡,道:“是。”

林桑晚退出養心殿後,景仁帝望了她一眼,突然升起一個想法,沈卿單身至今,只怕不是為了妙蓉。但很快,景仁帝又甩掉了這個想法,當初沈卿竭力阻止妙蓉去和親,後又在賽馬場上舍身救下妙蓉,也不是假的。

若不是律法規定駙馬不能在朝中擔任要職,只怕他們二人早成了。景仁帝狠狠地惋惜了沈辭和妙蓉一把,而後慢慢閉上眼。

林桑晚走在宮道上,微風拂過,帶起了她鬢邊的幾縷發絲,她望著前方,不知該往哪走。

“永安郡主,你帕子掉了。”一道清麗的聲音適時響起。

林桑晚轉身望去,是一個女子輕柔的身姿,只是身著一襲烏色男裝,清秀的面龐,長發高高束起,只留下額前幾縷碎發,輕柔地垂落,平添了些嫵媚之氣。

“你是?”

來人走到林桑身前,躬身作揖,緩緩道:“太子門下客卿,時鏡夷。”

林桑晚查過她的檔案,許是身著男裝,跟畫像之人差太多,本人要比畫像更美,更有風韻。

她頷首笑道:“多謝時姑娘。”

時鏡夷先是一楞,嘴角掛著淡淡的笑,“郡主好眼力。”

她笑得很美,可林桑晚覺得她的笑裏藏著刀,藏著滔天恨意,猶如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,是來催命的。

時鏡夷家世簡單,父親是私塾先生,母親是繡娘,她們一家同林家祖輩上應該是沒有血海深仇的。為何她見自己像是在看一個認識了三生三世的熟人,且是有深仇大恨的熟人?

“謬讚。”林桑晚笑道。

時鏡夷嗤笑兩聲,低聲道:“郡主為何還能笑得出來?”

“為何不能?”

時鏡夷幽幽道:“郡主果真好心性,束上枷鎖,被人唾罵,帶著林家餘孽身份都還能過得風光無限。只是不知郡主晚上睡覺時是否也能笑得如此開心?林家滿門除了你之外可是屍骨無存。”

林桑晚握緊了雙手,淡淡笑道:“不勞時姑娘掛礙。”

她面上平靜如水,可心裏早已疼痛難耐。無數個黑夜裏,她一閉眼,就能想起母親的自刎,大堰的雪,祖父的頭顱,父親的鞭屍,二叔的火焚和年幼弟弟的血肚。

時鏡夷說得對,在世人眼中她是林家餘孽,是這世間冤屈忠魂們咆哮的罪人。她該如狗一般毫無尊嚴地活著,該如老鼠一般在陰溝裏爬行,怎麽可以在眾人面前風光無限。

可她不認啊!

鎮北王神勇軍,上至主帥,下至軍中每一個兵卒,都赤膽忠心,怎麽可能通敵叛國!他們是被冤枉的!

她不光要活著,還要好好活著,終有一日,洗清神勇軍冤屈。

時鏡夷向前兩步,雙手將帕子遞到林桑晚面前,輕笑道:“郡主多慮了,我不會關心一個將死之人。”

“要讓時姑娘失望了。”林桑晚眼眉微揚,沒有去接帕子,轉身就走,“這帕子就送時姑娘了。”

時鏡夷擡眸,看著林桑晚的背影,將帕子揉成粉粒,風一吹飄向林桑晚。她笑得邪魅,“郡主可要看好自己的東西。”

林桑晚停下腳步,身子僵了片刻,轉身問道:“時姑t娘,我以前可曾開罪過你?又或者在不經意間傷了你至親之人?”

“不曾。”時鏡夷吸了口氣,臉上閃過一抹嫉恨,很快湮滅,然後眼梢含媚道:“浮桑,後會有期。”

指甲嵌入掌心,滲出血來。林桑晚邊走邊想,飛快地思索著,她到底在何時同時鏡夷結下仇怨,到底是哪步露了破綻。

喬念徽通過暗道,來到林宅,見她眉頭緊皺,問道:“出了何事?”

見她沒有反應,喬念徽在她面前晃了晃團扇,“晚姐姐?”

似從夢中驚醒般,林桑晚冷汗涔涔,沈重道:“阿念,你再去查下時鏡夷,事無巨細,從她出生到現在,每一筆都不要落下。”

“今天發生了什麽事嗎?”

林桑晚將在宮中同時鏡夷說的話,覆述了一遍。

聽完,喬念徽一把拉過林桑晚的手,像一個老醫者般,“望”、“聞”“問”、“切”一套下來,確定沒中毒時,才稍稍放下心。

“看好自己的東西。”喬念徽低喃道:“我們早就是腐爛的骨肉,還有什麽東西是屬於自己的。”

林桑晚楞了片刻,瞬間明白,她有。

林桑晚胸廓快速起伏道:“阿念,你速速傳信回浮雲閣,讓閣中弟子多加小心。再派些武功強勁點的,守著妙瑛,不要讓人看出破綻。”

蕭逾白在外征戰多年,無需人手保護。沈辭內力深厚,也不用擔心,也只剩下妙蓉了。

至於各地暗樁都是悉心挑選,精心訓練後的,沒那麽容易出事。

時鏡夷是如何查到自己的,也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她會武功,而且功夫不差,能輕描淡寫地將錦帕變成粉末,已經可以排入武林榜前十。

得了吩咐,喬念徽從林宅消失了。

******

夤夜,林宅四周的機關全部觸發,驚醒了許蘭知。

他光著腳,提著幽篁破,就跑到林桑晚院中,見她平安無虞,才松了口氣。

幽篁破是他新研發的暗器,比以往的武器都要好使。其長約半尺,直徑約莫二寸,通體呈深綠色,短小精悍。當使用者觸動機關,其前端便會瞬間彈開,從中射出數十枚鋒利的飛針,射程可達五米。

林桑晚躺在院中竹椅上,看向屋頂上的來人,冷冷道:“可要下來喝杯茶?”

來人身著一襲緋色長袍,墨發半束,面容蒼白如鬼,手持一把精致鐵傘,傘面上繪著怪異恐怖的各種女鬼,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“執傘鬼”——一個以傘為兵器,行蹤詭秘的刺客,同時也是羅剎堂副堂主。

他站在屋檐邊,身姿輕盈如燕,看向許蘭知,淡漠道:“原來你在。”

許蘭知一揚長發,一雙狐貍眼難得透著些警惕,回道:“是啊,這裏可比羅剎堂有趣多了。”

林桑晚輕搖羅扇,遮住臉低聲問道:“你這個前東家功力如何?你打得過嗎?”

“打不過,我只會暗器。”許蘭知認真道:“他不敢進來。但是還是得小心,他要比堂主還心狠手辣,還有一點,他會發狂,然後變得神志不清。尤其是當他傘中的九只女鬼都放出來的時候,就是他瘋魔的時候。不過我也是聽堂主說得,我在羅剎堂那幾年,沒見過他瘋魔的樣子。”

林桑晚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,“他傘中真是女鬼嗎?”

“哪有鬼神,不過是隱藏在傘中的暗器。他能同時操縱九把不同的暗器。”

“你給他研究的?”

“哪能。他師承鬼影前輩,可出師那天,他殺了鬼影,奪了其傘,然後才入的羅剎。他的精神狀況也是自那時起才變得陰晴不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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